六月里天气燥热,褚玉苑里的银杏蓊蓊郁郁、亭亭如盖,茂密的枝叶筛过骄阳,在地上投下一片片清凉的绿荫来。
狄青原在廊下看乘凉,忽而听得门上吵闹、才闻声来看——外头不知何人的纸鸢挂在了树梢上,在苑外喋喋不休地要护卫还给她。
狄青索性伸手替她摘了那纸鸢,这头正欲回屋去,却瞧见百花走进来。
百花走到回廊旁,拿起凳板上的来,笑问:“这几天休息的好吗?”
狄青侧过身去、不与她正面相对,漠然道:“不太好。”
百花听他如此坦诚,反倒抬眸笑道:“哦?为什么?”
为什么?
前几日他担忧同行的将士而又不得消息,当真是昼夜难眠;最近他却想明白了——延州自有知州和诸统制把守,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,倒不如借此机会休整几天,养精蓄锐。
自此他便潜心涤虑、饱食终日,日子倒也过得快活;如此想来,倒真说不出为什么。
百花见他望着树梢出神,想起方才在门口忸怩作态的刘仪,忍不住揶揄他:“独居深院着实寂寞,明日我让人挑几个花一样漂亮的姑娘送来褚玉苑。”
狄青闻言转身,见她明眸流转、神采飞扬,一袭海棠色薄纱裙耀如春华,脱口而出道:“西夏国还有比公主更漂亮的姑娘吗?”
百花闻言失笑,又道:“你奉承人的本领倒还不错。”
“看来,公主很喜欢听奉承话。”狄青见她笑逐颜开,心情颇有些愉悦。
“世间女子都爱听奉承话,”百花大大方方仰头迎上他的目光、神色坦然,“我自然也不例外。”
狄青垂眸低笑:“公主若觉得这是奉承话,那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说。”
百花七年前不过与狄青一面之缘,七年后再说起话来,竟然觉得比和刘偲相处还自在些。
算来狄青不过被关在褚玉苑中小半个月,她却在宥州城中闷了两月有余了。
先前耽于战事而无心消遣,此时旧友重逢,她才又有了些玩心:“你想出去散散心吗?”
狄青闻言抬头,不置可否。
“宥州城外有一处石崖山,陛下斥资百万凿刻了几尊佛像。我来宥州这么久都没看过,你若是有兴趣,我们便一道去。”
狄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,笑道:“公主不怕我趁机将你劫走?”
百花不理他,只往外回西花园去换行服,走到院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,面带嘲讽道:“我怕你?”
...
石崖山坐落在宥州城南,石龛中大佛头与山齐,盘坐江边,垂眸微笑,慈眉善目,沉静安详。
坐佛右臂上举与胸前,手指自然舒展、成无畏印,左手置于膝上,自然下伸、成与愿印。
此时夕阳西斜,宥州城外天高地阔、黄沙漫漫,从凉州词中飞来的苍鹰正搏击长空,晚霞映红了整片天幕,也将大地映出耀眼的金色来。
狄青从未在这黄土高原上恣意驰骋过,此时置身于这无边无际的黄沙黄土中,登时觉得自己渺小如砂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