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狄青一行回了保安军,城中军民山呼以待,簇拥着凯旋的将士们进了城中。
卢守勤见狄青打的这极为漂亮的一仗,此前心里的那些猜忌早已没影了,忙迎了狄青一行往钤辖府上去,又问现在该作何准备。
狄青思索片刻方道:“党项人没了粮草,自然不会来攻城了;再等两日,等等他们撤了军,我们也就回延州了。”
危局未解,卢守勤也不敢大肆庆功,只安排了丰足的饭菜犒赏将士一番;士兵们拼杀了一夜,填饱肚子放宽了心,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。
张衷得此机会打了一仗,不仅自证清白,还打得敌军落花流水,更是见过了西夏国的百花公主;想及此处,他迫不及待就要回延州在刘大勇面前耀武扬威一番。
午后张衷睡醒了,叫上李宜便往狄青房里来寻他,还未走近便瞧见狄青愁容满面地从外头回来。
张衷二人关切道:“大哥今日也不多休息一会儿,明日赶路回延州,路上又是奔波。”
狄青摇头叹道:“我们回不了延州了,百花公主没有撤军。”
张衷如遭雷劈,愣怔道:“没有撤军?那老子们这一晚上白忙活了?”
“西夏军队没有冒进,而是在虎狼山上扎了营,可见他们也没了底气;只是西夏此番来势汹汹,不知有什么打算,我们还得在此耽搁一阵、观望观望。”
张衷负气道:“他们不走,那就是还有后援呗。我看啊,这仗也不必打了,等着西夏人打到门口,咱们举着白旗投降罢!”李宜听他越说越不像话,忙拉了他。
狄青也知困境之中难免丧气,只出言将他安抚住了。
...
第二日夜里,众人直等到三更还不见探子回报。
张衷危言耸听道:“今天我听见他们说,卢大人派出去的探子都跑了。昨天大伙儿都看见了,那些党项人个个都壮得跟牛似的,打起来又不要命,谁心里不怕啊?你们等着瞧吧,今天晚上就有人要跑,哪像我们、还在这白白等死。”
狄青置若罔闻,回头摸了本来看,李宜也装没听见似的不理他,张衷讨了没趣,往营房里睡觉去了。
谁知夜里果真就有喧闹,众人心里原有些悬坠坠的,此时听闻是出逃的小卒被抓了,反倒安下心来歇息。
直到第三日午后,终于有闻前线急报,说是虎狼山的军队不知何时已撤了。
卢守勤大喜,忙传了探子进来,那探子禀道:“自前日起,西夏大军便无甚大动静;昨儿夜里我大着胆子往那营寨中走了一遭,哪知里头不但无人把守,更是十寨九空,想来他们这几日已分批撤离了。”
众人闻言皆是暗喜,唯有狄青心下觉得事情不妙。
果真只过了半日,衙门里又接到承平寨传来的急报——虎狼山退去的大军并未撤退回宥州,而是反围了承平寨、擒了寨将,还掳掠了大量军民。
卢守勤望着众人讪讪道:“承平寨已沦陷了,再出兵相援也无益;况且党项人马足足万余,即便被烧了一遭,却也不容小觑。我等还是退守保安军以待消息。”众人皆以为然。
六日后,环庆路钤辖高继隆等人领兵入界拔后桥堡,淮安镇都监刘正又破了荡吴等部族,列兵截断十二盘口,党项人望风而逃。
保安军解了围,狄青一行自然马不停蹄地回了延州去。
第三日夜里到了延州地界,张、陈二位都头仍往城外屯兵,狄青一众则进了延州城来,胡乱歇了一夜。
翌日卯初,张衷听着梆子一响便跳了起来,干干净净地洗了脸、收拾齐整了才往校场上去;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才陆陆续续有人往校场上来,旁人见了高声道:“哟,张衷今儿这么早呢?”
张衷装摸做样的挥了两枪,大声道:“是啊,免得又有人说我们偷懒,敌人来了只会跑。”
刘大勇走来恰好听见他这一句,啐了一口道:“小人得志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党项人全部打趴下了呢。”
张衷得意道:“我们哪比得上刘副将,靠着嘴皮子就能把党项人骂死。咱们可是刀山火海里滚过来、才能把那些党项人拦在保安军外啊。”
近几日延州城里里外外都在传狄青奇策退敌,以两千之众破西夏数万人,大伙儿早已好奇得很了,有人高声提议道:“你们怎么赢的,也教教大伙儿呗。”张衷得了奉承,忙摆起谱来,又要茶水又要坐处的。
狄青来时瞧见张衷由众人合围着、正天南海北地胡诌,倒有几分说人的模样;正观望间,狄青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他——正是多日不见的杨景和。
狄青客客气气地见了礼,却见杨景和面有局促之色、支支吾吾道:“恭喜你啊...打了一场胜仗。”
狄青笑道:“杨统制过奖了,这次不过是侥幸守住了保安军,也不算什么胜仗。”
杨景和不过是借个话头与他言和,此时瞧他并无疏离之色,心下稍宽,直言道:“之前的事,我跟你道个歉.....你当时说的那些话,实在...很难让人相信。”
狄青大大方方道:“杨统制如此谨慎细致,是我大军之福;我能有杨统制这样的上级,已是庆幸不已,又怎么会介怀这等小事呢。”
杨景和闻言抬头,见他眉目和煦,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虚,丢下一句“你不介意就当我没说过”扭头便走了。
狄青望着她有些狼狈的背影,笑着摇了摇头,往校场上寻张衷去了。
...
却说张衷这头正要与众人说那百花公主如何飒爽,却被突然冒出来的狄青捂了嘴带到一边去了。
众人还欲留他再听,刘大勇却已怒发冲冠,朝着带头起哄的人就是两个大嘴巴,骂道:“要听就滚回汴梁去听,以后再有人耽误大伙儿训练,看老子不打死他。”
张衷听他这话,死命扒开狄青的手,幸灾乐祸地笑道:“这孙子气急攻心、狗急跳墙了。”
狄青拍了拍他的肩、郑重道:“百花公主的事,千万不要和旁人提起。”
张衷一脸纳闷、疑惑道:“为什么?大哥你认识这样了不起的人,怎么还藏着掖着的。”
“大哥叫你别提你就别提,问那么多干什么!”
张衷挠了挠头道:“不提就不提呗,但是你们不告诉我为什么,我心里就不当回事儿,哪天嘴一瓢就给说出去了,到时候你们可别怪我。”
“若别人知道我与她有旧,往后定会对我有成见:一则总会有人担忧我是西夏人的间谍,时日一久难免军心涣散;二则,下次若碰巧与她交手失利,旁人一定以为我是顾念旧友而心慈手软。”狄青定定地看着张衷、一本正经道,“你若是说了,我就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,万一西夏人趁机破了延州城,进军中原,你就是千古的罪人了。”
张衷听这长篇大论地、战战兢兢道:“大哥你别吓我,千古罪人这种话都来了,我不和别人说她就是了。”
李宜闻言,忽而问道:“要是真的和百花公主阵前相见,大哥会心慈手软吗?”
“真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,我一定亲手杀了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