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杨景和并狄青二人撇下一干人等,自顾自地出了官厅。
不料二人刚转过天井来,竟瞧见进门的院子里乌泱泱站着许多人,杨景和脸色一沉,道:“你们不去当值,跑到这来干什么!”
张衷嘿嘿笑道:“我们还没到当值的时候。”众人一听,也都跟着笑起来。
杨景和怒道:“怎么?你们是觉得大战在即、我不敢拿你们怎么样,你们就能无法无天、可劲闹了?”
李宜生怕张衷坏事,忙上前拉了他,笑道:“杨统制别生气,我们没别的意思,就是想来跟二位说一句,兄弟们都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了,就等着大干一场!”
刘大勇正巧从后头追上来,高声骂道:“什么二位,老子呢!”
毛谷不理他,只堆了满脸的傻笑:“是啊,反正横竖都是死,咱们杀一个不亏,杀两个赚一个。干他妈的!”
杨景和一时有些愣怔,呆呆道:“你们......”
“刚刚两位在里面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,张巡能守城,我们也可以!”李宜嘿嘿笑道。
有人大声附和道:“我们这样忠心耿耿的,杨将军就别计较我们今天跑到这来的事情了。”
杨景和鼻子一酸,双眼热热的,连忙转身躲到狄青后头,深吸一口气道:“都给我滚回营房去,半刻钟后要是还有人在外头,就等着挨板子吧。”
大伙儿与她相处已久,早知道她是什么人,听得这话便知道没事,嘻嘻闹闹地往营房去了。
杨景和好不容易忍住眼泪,吸了吸鼻子,转头却见狄青低头轻笑,怒道:“你也一样,还不滚回去。”
狄青伸手拍拍她的肩,笑道:“走啊,一起。”
刘大勇忙抬脚跟上,嘟哝道:“都不把老子放在眼里,老子先不跟你们计较。等到打跑了西夏人,老子再慢慢跟你们算账。”
...
杨景和远远望着将士们的背影,心中有种莫名的暖意。
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将军府去了,管事的大娘见她长得不讨人喜欢,便把她安排到厨房去烧火。
那时候,将军府上有着宽阔的校场,士兵们不分白天黑夜地勤奋操练着,将军就站在校场上,巍峨挺拔、气宇轩昂。
后来她常常钻空去校场上偷学些拳脚功夫,有一次不慎被管事娘子抓住送到将军面前去,将军知道后不仅没有罚她,还温柔地问她喜不喜欢习武、愿不愿意跟着哥哥们训练,还替她起了“景和”这样好的名字。
——雪消冰又释,景和风复暄。
再后来,她跟着这支军队出征,世人称他们为“杨家将”。
她记忆中,将军高大、从容,那是她梦寐以求想要成为的样子。
可这世上,也只有这一支令行禁止的杨家将。
而延州,只有军纪涣散的新兵;她来延州以后,常常站在城楼上凝视着西夏的方向,许多次都快被心头的无力感压垮——这样一只懒散、疲弱的队伍,怎么能对抗外敌、守卫疆土呢?
但此刻,她走在他们后面,心中平和而坚定——这群新兵也许永远都是这副军纪涣散的样子,但似乎,也没有那么差;而她,也许一辈子也不能成为第二个杨六郎,但似乎,也没有那么差。
人孰无死,他们只需轰轰烈烈拼死一搏,就算延州上下一举覆灭,那也不足惜!